文/莫昭平，58級
是怎樣的一位老師，能令學生畢業數十年後，仍然深深敬愛、懷念與感謝？
是怎樣的一位老師，能夠成為學生恆久的典範？
她沒有得過崇高的師鐸獎、傑出優良教師獎，更不是主科（國文、英文、數學）老師，但她對學生的影響卻是無與倫比的。
她的音容笑貌、言行身教，早已深深雋刻在無數學生心中。
她，就是今年9月11日去世、享年79歲、任教台南女中30年的家事老師高喜香老師。
歷代南女人公認的三大名師：體育老師賀斌、英文老師蕭敏雄和家事老師高喜香，我竟然都不曾親身受教，著實遺憾。常常在想，如果我有幸親炙門下，可能早就是優秀運動員、知名大作家和溫柔賢惠的妻子、慈祥智慧的母親了。
 |
莫昭平和高喜香老師合影 |
這兩三年，我常應邀演講「關於讀書這件事」，總要談到讀詩的美好，我很喜歡引用蕭敏雄老師~~高喜香老師的先生~~的一首詩、總能引起現場聽眾很大的會心和共鳴。這是蕭老師於2017年情人節寫給高老師的一首情詩，淺白易懂，但是好美、好雋永、幸福滿溢：
用心日日即佳節，
愛火持溫不慮滅；
花馥糕甜能幾時，
怎及相看恆相悅。
蕭老師和高老師的愛情故事是南女最美麗的傳奇、他們相知相惜相愛相扶持數十載，情深義重、恩愛逾恆。兩人任教南女30多年，作育英才無數，他們住學校宿舍，以校為家，在此生養兩個女兒。黃昏時手牽手漫步校園，是南女最美麗的風景。
蕭老師學貫中西，感情豐富而浪漫，滿腹詩情，從大學迄今寫詩不輟，高老師一直是他的頭號讀者、知音和粉絲。高老師的包包裡，永遠備好紙筆，供蕭老師靈感湧現時能立即揮灑成詩：
觀我眼神知我思，
預知稍待即成詩；
卿卿以外無知己，
紙筆隨身備用時。
幾十年歲月悄悄飛逝，兩位老師也退休、漸漸老去，身體漸衰。這兩年，高老師得了末期肺癌，且轉移到腦部跟肝臟，病情急遽轉壞，竟至很快地住進安寧病房。
蕭老師在愛妻的病榻旁寫下一首首詩，寄託著他的揪心之痛，和對高老師最深的愛，且看這一首：
書與病妻
相看默默只凝眸
眉蹙言難哽在喉
憐汝身心蒙痛楚
無方代苦絞心頭
*於榮總安寧病房，2020.8.18
9月11日，高老師安詳病逝，雖在預期之中，蕭老師仍悲痛逾恆，寫下此生最哀痛的一首詩，我們讀之淚漣漣，不忍更不捨。
道別天旅內子
悄然辭世返原鄉
回首塵寰視渺茫
重會先人雖久望
恒離眷屬更深傷
雲天有處安魂魄
眠夢無時阻頡頏
來往如流逾曩昔
交鳴琴瑟漾心房
幽明難隔互憐心
弦斷仍餘裊裊音
時至明知須訣別
命終不免淚沾襟
精神永信存身後
意志長留貫古今
情入淵深生念力
姻緣重續定來臨
蕭老師總共寫過80首詩獻給愛妻，他在多首詩中一再重複著期盼和高老師下輩子再做夫妻，最令人動容。
蕭老師是大才子，畢業於台大外文系，文學和音樂造詣極高，又酷愛讀書，家中藏書滿坑滿谷。加以風趣幽默，瀟灑倜儻，上起課來逸趣橫生，文青魅力十足，他往往從古典音樂談到莎士比亞、外帶教唱法國和英國民謠…唱作俱佳地挑起學生學習英文的熱情，也迷倒一屆又一屆的女學生。
高老師畢業於實踐家專家政科，她沒有蕭老師那樣傲人的學歷和耀眼的才華，且曾患小兒麻痺而走路略微搖擺，她卻自有獨特的魅力，在學生間的人氣一點也不輸給蕭老師。高老師高瘦、優雅，戴著眼鏡，氣質絕佳。她和藹可親，溫婉細膩，總是面帶微笑、輕聲細語。
兩位老師都對學生極好，高老師更是把學生當作自己的親妹妹或女兒般關懷和疼愛。連女兒都抱怨：「媽媽回家就是我們的，怎麼學生還老是來我們家。」~~當時日日有學生來傾訴心事，要求抱抱，高老師總是來者不拒，每個都迎入懷裡安慰與開導。”（67級楊淑芬“相看恆相悅”文，http://tngs100.blogspot.com/2017/08/blog-post_13.html）
學生們畢了業，很多都一直和兩位老師保持著聯繫。學生們最難忘高老師的食譜，早期沒有影印機，都是高老師口授、學生們筆記。
 |
南女老師和校友快樂相聚 |
許多學生都還牢記高老師的叮囑：“妳們將來都會是家庭主婦或職業婦女 ! 黃昏時分， 小孩餓了，老公餓了，自己也餓了， 這些點心和菜，食譜都很簡單， 都可以快速上桌，妳們要好好記下來、 保存下來， 將來會用到的 !”
高老師的食譜琳瑯滿目，從八寶鴨、糯米雞、韭黃鱔糊……等大菜，到開口笑、如意龍鳳卷、蝦仁吐司、甜甜圈、咖喱餃……等點心，一應俱全。少數幾位學姐妹，如64級李淑惠、70級蘇昭瑾，還不可思議地一直珍藏著40~50年前的高老師食譜筆記。
李淑惠慨然表示願將食譜公諸南女人，“讓南女人可以做給阿孫吃！” 65級陳立明當仁不讓地承擔打字工作，並火速完成，把電子檔寄給了時任南女校友會理事長的我。
我想請高老師校訂，繼之又想，高老師一定有自己的食譜手稿！我馬上打電話給高老師，老師果然把食譜保存得好好的，並且立即找出來影印了一份給我。
我和團隊開始規劃復刻出版高老師這本珍貴的食譜，高老師一直推辭，說這食譜“過時了”，但我們覺得這本食譜既雋永又美好又實用，一點都不過時，我們多麼想要擁有啊！而且，食譜裡的菜和點心，我們又多麼想要認真確實地重做一遍，重溫“青春的滋味”和“高老師的味道”！我們想要找老師精神較好的一天，來辦一場“高老師復刻食譜出版發表會”+Potluck ——每個人做一道高老師當年教過的菜或點心，帶到高老師家或病房歡聚一堂共品美食！當然更要請高老師打分數和講評！
可惜，高老師的病迅速惡化，家人也一再婉拒我們探視。
(高老師雖然走了，校友會還是打算要把這項計劃付諸實現（或許再加碼“喜香盃”烹飪大賽？），同學們聽了無不摩拳擦掌、蓄勢待發，相信高老師也會很高興我們用這樣的方式紀念她。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