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女TIMES 2.0: 我與林昭亮──俞國林大學姐

文／64級宋明麗，67級楊淑芬

大學姐俞國林是41級畢業生，她英氣勃勃，有俠女之風，從小就充滿自由奔放的思想，不畏權威；台南女中畢業後考上台大外文系，並且回到母校任教，在母校結識同為科學家的先生林經國，生了響譽國際的音樂天才林昭亮；做為天才的媽媽，大學姐有許多驕傲，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辛，教養過程中她幾乎把自己獻給了孩子，從她的故事中，我們激勵心志，也溫暖了心。

林昭亮與媽媽（俞國林大學姊）

俞國林學姐生於1933年，生逢戰亂，1949到台灣；他們一家人從上海搭最後一班船到台灣，爸爸原是在南京的郵局上班。只記得船暈得很厲害，前面那艘是太平輪，後來出事全部犧牲了，搖晃了三天終於到基隆，到的時候下雨天氣很不好，一切都覺得很陌生，台灣很不一樣。

看到前面一對台灣夫婦，丈夫瀟灑走在前面，太太跟在後面，背著小孩還提著大包小包，丈夫腳步一停，後面太太就停，完全是日本式的作風，看了覺得很有趣，就跟著走走停停。從小在南京念教會學校，思想比較自由開放，比較尊重女權，就很看不慣這個大男人，很想衝到他的面前說你為什麼不幫你太太提東西？

初時他們家住在旅館等父親分發，很喜歡吃台灣特有的脆魚丸，真材實料很好吃。弟弟們很喜歡吃香蕉，以前在南京吃的香蕉都從南方運上來，都已經黑黑的又很貴。

父親後來分發到台南安平的郵局當局長，考上台南女中初中部，學校一進門就是兩排大王椰子樹及紅磚的校舍很氣派，很稀奇還有游泳池，每班還分配一顆蓮霧樹，應該沒有噴農藥因為都有蟲。

在台南女中的日子

俞國林學姐在台南女中唸了初三下學期和高中三年，有兩件事讓他們從大陸來的孩子很困擾，大陸的孩子因為在中國受日本人的欺負，加上八年抗戰的逃難，都很討厭日本人，可是學校很多制度都跟日本一樣，像每天拿著抹布在木板地上推過來推過去，我們非常不習慣。

另外一件校服，西裝制服裡面還套個白色領子，加上百褶裙。我們在大陸時期穿的是比較穿寬鬆的旗袍，上面繡著學校的名字，穿起來很秀氣典雅。幾個外省學生比較自由派，常被訓導處叫去駡說裙子亂七八糟，後來才發覺本省孩子的百褶裙晚上都要壓在床墊底下才會整齊。

那個時候外省學生不多，我們班大約五個，感情很好一直都有聯絡，只是有幾個已經走了，本省同學也都有聯絡，班上有林欣欣，陳鏡如，徐培柯等，那時本省及外省同學感情都很好。

當年她覺得南女的師資不夠好，比不上北部的學校，也遠遠比不上我在南京讀的教會學校，我們那屆只有六人考上台大。我在南女中不太讀書，可能是反抗的心理，初三時有一位英文老師，食古不化，用日本式的英文來教她們，她在長沙和南京藝方中學打下很好的英文程度，到南女來覺得老師不夠優秀，老師上課不準同學們發問，但他翻譯的英文是日式的，只會叫同學死背。有一次他在黑板上了「In the field」，後面的同學問她，她說「在田中」，結果發現老師黑板上寫了「野」字，這是日本用去，老師氣噗噗問說「難道我寫錯了嗎」，她理直氣壯的說台灣或中國沒有人說在野中，可以說在田中或是在田野中，老師就非常生氣告到教務處，那時候景生然是教務主任，她覺得我沒錯，都沒有處罰我，日本老師還非常生氣，連續一個星期不來上課；月考的時候我也很叛逆，算好了只考60分，不多寫不少寫，把老師氣壞了。

她記憶比較深的是音樂鄭歌恆老師，鄭老師很有素養，我就很服他，他和學生也都親近，我記得那時候每年都有話劇表演，老師會幫找劇本，教我們排戲，教我們走台步，他是學姐最喜歡的老師。

學姐本來想考台大園藝，但是要考化學課學得也不好，就只好去考台大外文。那個時候沒有聯考，就只能報考一個學校，跟哥哥借了兩塊錢，自己一個人坐10個小時的火車去台北，一塊錢買兩個菠蘿麵包和水。

台大外文系畢業後回台南女中看老師，被景生然校長看到，就叫她回來南女教英文，教了一年，後來因為戀愛的關係到新竹。當時林昭亮的爸爸林國經在台南一中教書，朋友告訴他台南女中的環境比較好，他就轉過來了。他們兩個人在台南女中認識，也開始談戀愛。

父母並不贊成這個婚事，因為林經國家是廣東客家人，從大陸逃到香港再到台灣。他後來到新竹工研院及清華大學教書，她也換到新竹省立商校教書。先生在工研院是研究原子能同位素放射線，自己不小心受輻射感染，在42歲就生病走了。

天才兒童林昭亮

學姐夫妻感情很好，只有林昭亮一個小孩，學姐那時非常著迷歌劇，想要生個女高音，卻生下一個小男生；林昭亮從小就展現音樂天賦，5個月大時躺在嬰兒床上，就很專注聽音樂，他的小手會打拍子，而且打得很準；2歲的時候，隔壁白先生有一個7歲多的哥哥學小提琴，每次白哥哥練琴，林昭亮就鑽到他們家安靜的聽，白哥哥練多久，林昭亮就安靜的坐多久，練一個鐘頭就坐一個鐘頭，白先生看小亮那麼喜歡小提琴，做了一個小提琴玩給他，再拿把筷子當弓讓他玩；後來爸爸出國出差，學姐請他買把小提琴回來，結果他買了一把4／3的小提琴回來，這把琴太大了，林昭亮左手按弦時都不能彎曲，要拉直手臂才按得到琴弦。

3歲林昭亮就開始學琴，學了3個月，幼稚園有表演活動，他上台，幼稚園裡唱歌跳舞家長孩子鬧哄哄一片，他一拉琴，全場鴉雀無聲；他既然這麼有天份，父母就想給他找個好老師，那時候最有名的是剛從美國回來的小提琴之母李淑德老師，李淑德在台南教書，並且巡迴全省教小提琴，她太忙碌，都撥不出時間到新竹。

直到有一年，全省音樂比賽在新竹舉辦，那時候林昭亮才7歲，在台上拉了貝多芬《G大調第一號羅曼史》，那一年李淑德應邀擔任評審，當她聽到林昭亮台上拉琴，眼睛就亮了，問了別人這孩子是誰，才知道就是林昭亮，學姐夫婦已經邀請她很多次了，那一次她才答應在全省巡迴教琴的行程中特別到新竹來，每周六結束台北的課程，坐火車南下，學姐在車站接她，回到家裡吃過晚餐，上了一小時的課，再送老師去車站。

李淑德為林昭亮打下非常紮實的基礎，她非常嚴格，一絲不苟，也不能容許錯誤，一定把一個曲子磨到底；林昭亮也非常感佩李淑德，每次回台南一定去看老師，演奏會一定邀老師蒞臨。

8歲的時候，父母帶林昭亮去台北聽音樂會，那時候陳秋盛剛回國，也把他德國慕尼黑的小提琴老師帶來台灣，這位德國老師非常喜歡台灣，就留在中國文化大學教書，那場音樂會，會後老師邀現場小朋友上台拉琴，林昭亮在父母鼓勵下上台，老師識才，一見大為喜歡，他說只要教了3年，他就可以帶林昭亮去歐洲表演。這位老師的鐘點費太高了，每小時要2000元，夫妻都是公務員，付不出這麼高的鐘點費，老師愛才也不講究，問他們什麼鐘點費才合理，學姐說當時自己的鐘點費才200元，老師也答應了，為了可以教林昭亮，他自降鐘點費，所以每個星期天都要帶著林昭亮從新竹上陽明山上課。

這位老師又給林昭亮完全不一樣的指導，他非常重視姿勢，糾正了林昭亮的拉琴姿勢，他要林昭亮靠在牆壁上，身體挺直，他說林昭亮拉琴的手臂抬得太高，手很容易會受傷，糾正過後完全不一樣了。

每周到陽明山學琴，實在太累了，過了一段時間，新竹有一位美國人太太住在附近，她是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，教琴非常有熱情，她開發林昭亮對音樂的理解，用情感拉琴；比方巴哈的無伴奏小提琴有小步舞曲，要怎麼拉呢，老師就會跳起舞來，小步舞曲是這麼跳的，她跳給林昭亮看，音樂要呈現舞蹈性，林昭亮一聽一看就懂了。

有個曲子，老師覺得尾音匆結束不好聽，她就比喻，要像一條絲帶輕輕盈盈滑落下來。她都是以這種方式，開啟林昭亮對音樂的理解和詮釋。

學姐夫婦都喜歡音樂，都有一副好耳朵，隨時可以聽出音樂裡的問題；做為有音樂神童的父母，從發現孩子的才華，到找老師送往迎來，陪他上課陪他練琴，她要先理解音樂，先懂得老師的意思，再回來指導他。

那時教育部辦的天才兒童出國深造剛好是最後一年，就匆忙把12歲的林昭亮送出國學習，幾經困難終於申請到澳洲，由學姐弟弟就近照顧。

為世界帶來音樂饗宴的林昭亮

因為學姐教的是省立學校，要出國必須先辭職，再辦手續，經過一年才能出國去澳洲陪伴林昭亮。三年後她搬到紐約，林昭亮在茱莉亞音樂學院學習。現在住在美國德州休士頓，林昭亮在萊斯大學教音樂。

學姐最後一次去台南是2019年的年初，和兄弟家人回去掃墓，來去匆忙，也沒有機會回去台南女中。2002年的50重聚，因為弟媳婦臨時過世，必須去澳洲參加葬禮，而沒有回去參加同學會，接著全球新冠肺炎爆發，跨國移動更困難；學姐在美國獨立生活，平安健康，時常與友人聯繫，也轉傳林昭亮世界演奏的訊息給眾人，學姐仍然希望有生之年能再回台南，再回母校。